“我国CCS项目三年间增长3倍，年封存能力突破600万吨。”在近日举行的2025年中国国际矿业大会上，中国地质调查局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唐金荣介绍说，CCS（即碳捕集与封存技术）发展表现出强劲势头。

　　CCS从“兜底”到“引领”，但短板仍存

　　“CCS技术一度被视为‘不得已为之’的减排手段，被广泛认为是碳中和‘兜底技术’。”澳门国际碳排放交易所研发总监陈浩在题为《CCS项目在国内外碳市场的发展前景》的主旨演讲中表示，“所谓‘兜底’，意味着当能效提升、能源替代、电气化等手段已逼近极限时，CCS是我们最后的防线。特别是在钢铁、水泥、化工等重工业领域，CCS是唯一能够实现深度减排甚至负排放的技术路径。”

　　但是，随着《巴黎协定》第六条第四款机制（即6.4条机制）的落地和国际碳市场的不断成熟，CCS类碳信用项目正因其“额外性”“可测量性”和“不可逆转性”而成为全球投资者竞相追逐的高质量资产。

　　VCS（Verified Carbon Standard，即自愿碳减排标准，由国际自愿碳市场的主要标准制定者组织并管理）在2021年发布的《CCS框架倡议》，推动了CCS项目方法学的统一，为碳信用的签发和交易奠定了基础。陈浩介绍说，“更关键的是，6.4条机制明确要求碳清除项目必须具备永久性和不可逆转性，这使得工程类CCS项目因具备精准监测能力而更受市场欢迎。”

　　目前，全球CCS项目已覆盖30多个国家，其中北欧、英国和美国市场尤为活跃。“直接空气捕集（DACCS）和生物能源结合碳捕集与封存（BECCS）项目正成为国际碳市场的主流。”陈浩说，“这类项目不仅具备碳清除能力，还能通过技术手段实现长期、稳定的封存，因此备受企业青睐。”

　　国际市场上，DECCS（即BECCS）和DACCS项目的碳信用价格高达180至490美元/吨，是普通林业碳汇项目的10到100倍。“微软在2024年注销的碳信用中，DECCS占比高达80%。”陈浩认为，“这说明全球领先企业正在用真金白银投票，选择最可靠、最可持续的碳抵消方式。”

　　在国内，“从2021年约40个CCS项目，增长到2024年的120个，CCS项目数量实现了3倍增长。”中国地质调查局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唐金荣在《“双碳”目标下未来地质工作新赛道—碳捕集与封存（CCS）产业发展现状、机遇与挑战》报告中，用数据揭示了中国CCS发展的迅猛态势。

　　“目前，我们国家发布的各类关于CCS相关政策大概有70多个，但还没有顶层的专门设计。”陈浩说。

　　唐金荣表达了当前面临的挑战，“中国CCS发展仍面临顶层设计缺失、地下空间确权滞后、技术装备商业化不足、跨部门协同机制不健全等多重瓶颈。”

　　地质封存：从“潜力”到“能力”的关键突破

　　如果说捕集是CCS的“前端”，那么地质封存就是“后端”与“终点”。从政策应用角度，张九天认为，“二氧化碳利用往往不能产生很直接的减排量。实现真正的二氧化碳减排，还是要靠地质封存。”

　　“在国际上，安全可靠的工程资源争夺战已经悄然上演。可封存的地下空间，将是引导空间政治话语权的战略资源，是与陆海空并重的第四空间。”唐金荣介绍说。

　　面对地质工作的新使命，中国地质科学院副处长李采在《碳封存储层性能评价与安全监测》报告中，详细介绍了中国在封存技术方面的最新进展。

　　“储层封存容量、可注入性及长期安全性是选址与评估的核心指标。”李采表示，中国地质科学院牵头编制的国家标准《二氧化碳地质封存选址技术规范》已建立分级评价体系：“在可行性阶段采用排除法，快速筛选不适宜区域；在初探阶段使用层次分析法，综合评估多个候选靶区；在详勘阶段则需借助数字模拟工具，进行精细化建模与风险评估。”

　　她特别强调了“长期安全性”的重要性：“二氧化碳注入地下后，必须确保其不会泄漏。我们采用蝴蝶结分析法（Bow-tie Analysis）进行风险识别，结合岩石力学模拟、地球化学反应模拟等工具，评估盖层完整性、断层活动性及井筒密封性。”

　　在山东东营某示范项目中，靶区静态封存潜力达4600万吨，注入能力可满足百万吨级项目需求。通过三维地震监测、井下压力与温度实时传输系统，实现了对二氧化碳运移路径的动态追踪，确保封存安全可控。

　　她还透露，目前全国已建成多个CCS示范项目，涵盖陆上咸水层、枯竭油气田、不可采煤层等多种封存类型。“未来，我们将推动建立国家级CCS监测网络，实现数据共享与风险预警。”

　　“这里面有一个问题。”唐金荣不无担忧地表示，“如果可封存的地下空间作为一种战略资源，我们如何管理？如何引入更多资源开展勘探？这些都是新课题。”

　　“不能让捕集企业‘单打独斗’，必须建立跨行业、跨区域的协作机制。”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绿色发展协同创新中心执行主任张九天在分享《推动CCS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政策思考》时说，“我们需要在‘十五五’期间扫清政策障碍，尤其要解决捕集端与封存端的产业协同问题。”

　　他建议，应推动产业链协同，打造“捕集—运输—封存”一体化生态。由国家能源集团、中石油、中石化等龙头企业牵头，联合电力、化工、钢铁企业，组建CCS产业联盟，推动基础设施共建共享。“根据我们团队的研究预测，到2060年，中国仍需通过CCS技术封存25至30亿吨二氧化碳，才能实现碳中和目标。而CCS技术的贡献潜力为2至5亿吨/年，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提前布局，加快产业化进程。”

　　碳市场或推动产业化发展，助力构建万亿级绿色新赛道“CCS不仅是一项技术，更是一条全新的绿色产业赛道。它将带动地质、能源、材料、监测、金融等多个领域协同发展，未来有望形成万亿级市场规模。”唐金荣在总结发言时说。

　　多位与会专家认为，CCS要实现规模化发展，仅靠技术突破远远不够，更需要市场机制的激励与引导。CCS技术目前成本比较高，而且融资模式比较单一，单纯依赖财政难以为继，碳市场是撬动CCS产业化的关键杠杆。

　　“政府政策支持，即财政补贴，优点是稳定性高、引导性强，但是财政压力太大。通过碳市场，我们可以引入社会资本，引导企业和私人投资在其中承担关键作用。”陈浩表示，但面临的挑战，就是方法学和碎片化。

　　方法学是碳信用签发的“技术语言”。张九天建议，应尽快制定符合中国国情的CCS方法学体系，构建起“1+N”框架：建立一个科学、透明、可比、通用的CCS方法学框架，再针对捕集、运输、封存等不同环节开发模块化工具，适应不同技术组合和项目类型，确保碳信用的质量，避免“洗绿”风险。

　　当前全国碳市场仍以电力行业配额交易为主，CCS项目尚未被纳入强制履约体系。陈浩说，“我们可以借鉴国际经验，先从自愿碳市场切入，推动CCS碳信用的开发与交易。”

　　“国际减排机制正在趋同，中国必须主动参与规则制定。”陈浩建议加快推动CCER方法学与VCS、GS等国际标准互认，提升中国CCS项目的国际竞争力。

　　张九天进一步呼吁，应推动中国核证自愿减排量（CCER）机制与6.4条机制对接。“未来，中国的CCS项目若能通过国际机制认证，其碳信用将具备全球流通能力，这将极大提升项目的经济可行性。”

　　“总的来看，CCS全产业发展正处于蓬勃升起的早期，国外有很多很好的经验借鉴，国内也有很好的技术储备和实践经验。”唐金荣表示，在“十五五”甚至“十六五”，应该是未来CCS大发展的关键时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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